【楼诚\蔺琰】八号当铺
想要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
欲望满足的同时,便是偿还的时刻。
蔺晨第一次看见明楼,是在青楼门口。
彼时的他刚刚跟那呆子鸡同鸭讲了一番,一气之下甩着手便出了祁王府。
其实刚踏出大门他就有些后悔,虽然他们身边的人都晓得他的心思,可那呆子确是不知的,想着那呆子虽是迟钝了些可这人确是自己选的,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靠着石狮也不敢走远。
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就这么大喇喇站在门口,手里扇子一晃一晃的那一双桃花眼生尤其勾人,偶尔有路过的小姐,飞快瞥一眼便羞的满脸红。
蔺晨有些不耐,等了这许久也不见那人追出来,更是又气又恼转身就想往那最大的青楼走去。
他不是不喜他在那处喝酒么!他偏去!
想他蔺晨年少成名,精医术、善六爻,本来四处游历的好好的偏偏被那一双圆眼勾的在这大梁动弹不得,若那人是个心思玲珑善解人意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傲气如霜的,确是心胸坦荡没错,可没想到是个呆的!每每这厮不解人意却又瞪着那圆眼睛茫然的看着蔺晨的时候,他恨的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磨牙。
往日他时时厚着脸皮与那呆子待在一处,被林殊那小子日日在嘴上占便宜他也就认了。
只是这眼下他即将出使东海,他也需得回家一趟,这下次见面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那呆子可倒好,今日陪母妃,明日同林殊打猎,后天与祁王兄宴饮,安排的满满当当,竟是一天也未留给自己!
明日他便要启程去东海,刚刚在祁王府宴饮时,他问他今晚可有什么事,竟是要与蒙挚切磋武艺。
蔺晨:呵呵。
蔺晨站起身甩手就往外走,惊呆了身后众人。
蔺晨虽是江湖中人,可教养甚好,为人风趣、做事通透、心思玲珑,身上总有着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没有的逍遥自在,这般作为只怕是被萧景琰气到极点。
这些年下来他对萧景琰的真心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确是明白的。
而萧景琰却仿佛天生缺根筋,几年前林殊就看出来的心思萧景琰愣是不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祁王温言“景琰,你明日便要出使东海。”
萧景琰虽是不解确还是乖乖应着“回王兄,是。”
“那你可知蔺晨为何如此恼怒?”
萧景琰本就气恼着蔺晨,一是怨他无缘无故拂袖而去,二是怨他不给祁王面子,虽然这里没有外人可是总是不好,可现在听王兄的语气似有埋怨,一下子委屈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祁王,十分不解。
祁王心道,你现在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啊,刚刚他在的时候你但凡这么看他一眼,他现在肯定乖的跟什么似的。
祁王慢悠悠道“你这一去,至少要半年之久。”
“是啊。”
“那你们如何见面?”
萧景琰一下子呆住了。这些日子他俩时时处在一起,他便以为此去东海山高路远,蔺晨是一定会同他一起的。
萧景琰小小声道“我…我们不一起去么?”
林殊在一旁撇撇嘴“他倒是想。要不是蔺阁主要他回去一趟,怕是混进军队也要随你一起去的。”
“他何时说要回琅琊山?”萧景琰惊讶。
祁王也惊讶“他未同你讲?他好些天之前就提到了。”
萧景琰沉默,这些日子他又要准备行装又要整肃军队,有闲了还时时同林殊和祁王兄在一处,确是…忽略了他。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蔺晨要回琅琊阁,他还以为蔺晨还又会如往日那般与他并肩骑着马,他们还可以同游东海,有他在他也不会觉得闷。
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林殊调笑“那就出去看看他走没走,没准就在门口等着你呢。”
本来他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萧景琰一脸恍然大悟的冲了出去,连礼都忘了行,瞧着这慌慌张张跑出去的背影,林殊一脸惊骇,倒是祁王笑的意味深长。
萧景琰出去的时候蔺晨已经走了,萧景琰只好自己一个人回了屋,留了盏小灯,等着蔺晨。
萧景琰想等等他,等等他。
他也没想到要几年之后,才有人会来熄灭它,更没想到,日后也仅剩这一盏小灯相伴。
第二日一早,萧景琰出发,林殊骑着马送他,临要分别时对嘱咐他道“你要给我带回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哦。”
景琰笑“好。”
没想到,又是永别。
而此时,蔺晨正在灼华楼醉的不省人事。
其实蔺晨酒量很好,平日里要祁王、林殊、景琰轮着喝才能把他喝倒,就是让他们轮着喝林殊那个怂蛋还得吐个几轮。
没想到昨天那人竟能陪蔺晨畅饮到天明。
蔺晨揉着宿醉后疼的快要裂开的头想到‘真是痛快!’
说来也巧,昨日蔺晨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灼华楼门口,竟发现一个黑衣人长相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身材似乎比自己胖了些,这真真是奇事,若不是十分确定自己那老爹没有私生子,怕这会自己都要冲上去叫弟弟了。
若是明楼此时知道蔺晨要叫他弟弟,恐怕更想抽这个跟晃晃荡荡走来的人,不知道白色显胖么?看着自己的脸在别人身上感觉真不爽,要不是蔺晨是他的下一个发展客户他才不来呢!
蔺晨本就是个逍遥性子,这般缘分自是要相识一番的,走到那黑衣人面前道“兄台,一起喝酒?”
明楼点点头,走了进去。
嘿,有意思啊。蔺晨立马抬腿跟上。
明楼有些意外,没想到蔺晨看着一副风流纨绔的做派实则文武双全、熟知世事。明楼满意,至少没有白瞎这张脸。
两人酒意渐浓,也是越聊越投机。
“明兄,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你怎知我是做生意?”
“你不是江湖人。”
“为何?”
“你,不自由。”
明楼大笑“琅琊阁少阁主好眼识!哦,马上就是阁主了。”
蔺晨一惊,却也知他并非有恶意之人,于是道“还是不及明兄!”
却见明楼用食指沾了些酒,在红棕色的雕花桌上勾出一道水痕。
蔺晨这下半晌没回过神来,明楼却悠哉又喝了杯酒。
“呵”蔺晨自知失态,自罚了一杯“没想到今日竟有缘见到掌柜。荣幸荣幸。”
明楼挑挑眉毛,“那你必定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此了。”
蔺晨不知道此时是该喜该悲。
当今世上有两个地方是世人茶余饭后最喜欢闲谈的聊资,一个名叫琅琊阁位于琅琊山山顶,此处风景秀美、四通八达,只要你带着足够的银子,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它都会告诉你,从未出过差错。
而另一个地方名叫八号当铺,至于位置在何处没有人知道,老一辈的人都说你不需要知道它在哪里,要来的人终究会找到。
若说琅琊阁要钱,那八号当铺就是要命。
人性本贪,把灵魂都当进去的人数不胜数,八号当铺,只有典入,没有赎出。
喜得是他还有机会选择,还能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
悲的是他知道自己终会败给人性,若是以前他还有几分把握,可是现在他贪的不过一人的目光。
那也不是现在该苦恼的。
蔺晨举杯“喝!”
明楼意外于他的豁达,举杯。
蔺晨自诩酒量不错,强撑着一口气把明楼喝倒了。
明楼闭着眼睛倒在桌上,喃喃道“阿诚!阿诚…”
“阿…阿诚是、是谁啊!”蔺晨和明楼同款姿势倒着,只是声音听起来比明楼要足些。
“我、我爱人。”
“那你下次带、带出来我瞧瞧!”
“不要!不给你看!”
“这么小气!”
“他…他出不来。”
“出不来那?”
半晌没声,蔺晨强睁开眼睛,看见明楼睡着了。
蔺晨强行控制脸部肌肉想要笑一下,无果,只好道“小…小样!让…”
也睡着了。
蔺晨再起已是晌午,有些懊恼昨天喝的太多,没能去送上景琰,可时间也不早,他也得往琅琊山赶才行。
蔺晨回了琅琊山日日上树下河,玩的比三岁孩子还欢实。蔺老阁主十分头疼,要不是最近要将琅琊阁传给他,现在老阁主就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
绕是蔺晨聪慧琅琊阁里要他接手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刚玩了几天就被老阁主用卷宗差点压死,这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景琰那边,等他从一堆卷宗里面爬出来再听到消息竟然已经是夏江状告赤焰军叛变五日之后。
蔺晨神色一凛,拿出三枚铜钱。
蔺晨精通六爻却很少使用,天机不窥,犹有可改,窥则命定。可此时他须的知道林殊是死是活才能做决定。
蔺晨第一卦,第二卦,第三卦,直到第十卦他才真的确定,林殊现在除非贵人破命格相救,否则怕是过不去这劫。
蔺晨有的想笑,要是让林殊那小子知道他天天损的人是他的贵人,之前会不会积点口德。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明楼了。
明楼早已经在当铺等他了。
蔺晨边往里走边笑道“你们这还真是好,默念几遍就到了。”
明楼此时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头发也不似那日一般,而是短发,这样倒是好看,蔺晨想。往后一扫,便看见一个和明楼穿着相似的男人站在明楼身后,那长相竟有八九分像景琰!
蔺晨赶忙仔细瞅,舒了口气,这个男人比景琰倒是瘦些,看着也更精干些,周围的气场相较于景琰的也更柔和些,不过还是我家景琰好看。
蔺晨在明楼对面坐下。
明楼道“阿诚。”
阿诚点点头,往后面走,没一会便端来了一杯茶。
蔺晨听到名字倒是挑眉笑的戏谑,明楼狠狠的挖了他一眼。
“想要什么?”明楼问。
“林殊的命。”
“你能拿什么东西来换?”
蔺晨指指自己。
“这么伟大?那他怎么办?”明楼下手快准狠,哪里疼咬哪里。
明楼手里的镜子上映出的人像正是萧景琰,此时他满脸震惊,怕是已经知道赤焰军中伏。
蔺晨想起他似乎有些日子没看见他了,笑的有些苦 “我精通六爻。”
明楼点头表示知道。
“我从来不是个伟大的人。我今天给林殊算卦,他是景琰的贵人,他不能死,他死了景琰十年之后必有一劫。死劫。”
“我不要你的命。”明楼说“用你健康阳寿十五年换他十五年多病之身。”
蔺晨很是高兴,甚至有些想去抱抱明楼,不过想想他的腰围,要是一圈没环上可就尴尬了,毕竟交易还是要做的,蔺晨勉强忍住。
这是很好的结果,不是么?
他还能去抱抱景琰,吻吻他发红的眼尾,告诉他没事,天塌下来我顶着呢,别怕。
可惜蔺晨没时间这么干。
从战场上拖回来的林殊身中奇毒。若不是老阁主精通医术若不是琅琊阁没有这些珍贵草药,林殊只怕无力回天。
蔺晨一遍碾药一遍在心理第两万五千七百一十三次骂明楼。
你之前说他是多病之身,多病之身!
你见过这样的多病之身嘛!
一下没看住就要背过气去了!
你个黑店!
蔺晨在心里骂的欢,手里还是乖乖的给林殊磨着药。
他现在一步不离的照顾了林殊两年,连欺负飞流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林殊稍稍一好,他便把他丢给老阁主,自己跑去找景琰了。
蔺晨见到萧景琰的时候,他有些狼狈。
他正试图爬上萧景琰的床的时候被扫尘的小婢女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把食指竖在嘴唇上,那小婢女就叫了起来。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只要捂住她的嘴就好。只是这小婢女音量是在惊人,震的蔺晨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恨不得多张几只手把那小婢女的嘴堵上。
副将来的挺慢的,蔺晨想,估计也是被这小姑娘一嗓子给吓蒙了。
于是乎整个军营都知道有个男的来找七皇子,嗯,还爬上了七皇子的床。
讲道理,以蔺晨的脸皮厚度自是不怕他们传的,只是听见他们说他是下面那个就心情有些微妙了。
你才下面那个!
等晚上萧景琰从练兵场回来,流言已经渐渐变成了,有个长相及其风流俊美的公子,在床上等着皇子呐,也不知道明天皇子能不能出来训练喔。
萧景琰眉毛一动。
在床上的人挺着急的,他穿的挺少的,有点冷。
又等了会,实在是冷,就默默抓过旁边的被子,一圈一圈卷着。
“大冷天的,等到现在才盖被子,苦了你了。”萧景琰冷声道。
蔺晨一个激灵爬起来“景琰!”言语中满是欣喜和宠溺,倒是把萧景琰给叫楞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别人这么叫过他了。
景琰眼圈有点红。
蔺晨假装没看见道“抱!”把萧景琰气笑了,还真是如往常一般不要脸。
但还是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子,却一下子被那人抱了个满怀,紧紧地,死死的。
萧景琰在他肩膀处蹭了蹭又蹭了蹭,抖着声音道“蔺晨,小殊、小殊他……”
蔺晨一下下摸着他,“我知道,我知道。”
蔺晨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琅琊阁阁主,没有什么地方比他哪里更消息灵通的了,可他还是想跟他说,让他抱抱他,现在除了他也没人能听他说了。
“还有王兄…王兄…”
蔺晨不说话,只是终于把他想要做的做了。
他抱着他的景琰,吻着他发红的眼尾和发白的唇,告诉他没事,我在呢,别怕。
萧景琰哭够了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跑去洗漱顺便让副将给蔺晨准备一间屋。
结果等他洗完澡回来看见蔺晨跟个蚕蛹似的倒在他床上,奇道“你怎么还没走?”
蔺晨像一个肉虫一样雇佣了两下,似乎是在扭捏,道“我冷。”
萧景琰毫不怜惜一把把他抓起来,撇了出去。
刚刚他才想起来,他什么都知道居然这么久才回来找他?亲亲他就想上他的床?
门都没有!
有蔺晨在身边的萧景琰很少寂寞。
除了蔺晨偶尔跑出去和不知道是谁喝酒,其他时候都和萧景琰待在一起。
只是最近萧景琰帐中新来了个小孩十分没有眼力见,让蔺晨有些堵心。
这些年下来那些副将都十分自觉的把蔺晨划到萧景琰后宫的范畴里,自然是不会去打搅两人亲热的。
只是这新来的孩子叫列战英十分崇拜皇子,恨不得时时站在萧景琰身后。
有的老将看了直摇头,偷偷拉过列战英道“啧…战英啊,皇子回帐你就不要跟了啊,进了帐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啊。”
列战英一梗脖子“为何?皇子提拔我为副将就是贴身保护皇子的。皇子心胸最是坦荡,有何不方便的?”
老将也不好直说,愁的直叹气。
蔺晨也愁的直叹气,本来的日常亲亲抱抱现在全被取消了,心里苦。
一气之下又去找明楼喝了酒。
明楼也出息了一回,终于把蔺晨喝倒了。
本来萧景琰以为他又跟往日似的只是回来的晚,便没在意。只是这都快天明了,蔺晨还不回来,便着急的披着衣服在军营门口站这等,作为小迷弟,战列英自然是在旁边陪着的。
终于看见了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军营走过来,一路以完美的蛇形走着,一看就是喝高了。
明楼一抬眼,看见一个酷似阿诚的站在门口,倒是蒙了。
而萧景琰呢,看见明楼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十分像蔺晨啊,没听说他有个哥哥啊。
明楼夹着的那坨肉哼唧了一声,萧景琰道“蔺晨!”
明楼问“萧景琰?”
萧景琰点点头,严肃脸。
明楼也点点头,严肃脸。
胳膊一下子卸了力,那坨肉轰然倒地。
“…...”萧景琰的手还在半空中。
“不谢。”明楼走了。
“……”
萧景琰费力的把蔺晨架起来,蔺晨似乎是有所感觉,开心的哼唧道“琰琰?”
萧景琰耳朵红,“嗯。”
蔺晨一下子开心了,抱着就开始亲,亲着亲着就上手。
这回萧景琰不是耳朵红了,全身都要红了,“蔺晨!蔺晨!你别!在外面呢!回屋的!”
说完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孩子,尴尬的回头找了找,人已经跑没影了。
嗯,俗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红着脸的列战英想。
要是日子这么顺顺当当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萧景琰回都在蔺晨意料之中。
萧景琰见到梅长苏在蔺晨意料之中。
萧景琰在他身旁辗转反侧,蔺晨便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他像哄孩子一样,景琰也老实乖乖躺在蔺晨怀里不动,却也没有睡着。
他知道,他想翻案。
这也在蔺晨意料之中。
蔺晨再一次把自己砸到了明楼对面的椅子上。
他发现明楼对他格外宽容,有时候甚至会望着他出神,于是蔺晨蹬鼻子上脸,“味觉换气运。”
“三年。”
蔺晨爽快的仿佛不是在典当自己的东西“可以。”
倒是明楼迟疑了一下“萧景琰乃真龙天子,龙运所乘者……”
“只是不放心罢了,再说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蔺晨笑道“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明楼不语,挥了挥手从蔺晨的身上抓出一团白色的淡雾。
蔺晨睁开眼睛,笑道“明楼,我们喝酒吧。”
阿诚:哼!
回京了很多事情啊,就不能和在军中一样了。
蔺晨只能每日爬窗户进萧景琰的屋子。
蔺晨每天都不能和萧景琰一起吃饭。
蔺晨已经很多天很多天没有看到萧景琰。
于是蔺晨每日白天跑去当铺,晚上回来给萧景琰留一盏灯。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不得不说林殊确是算无遗策。
若是与他下一盘围棋,蔺晨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赢,倒是直觉明楼也许可以和他比一比。
萧景琰为赤焰军平反那天,蔺晨坐在院子里擦剑,一遍一遍。
绕是飞流一遍一遍问他,他的苏哥哥能不能回来,他也不开口。
等到萧景琰回房,狠狠地抱着蔺晨,才发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萧景琰以为他又去和飞流闹了一天,嗔道“快去洗个澡。”
蔺晨那天晚上一遍一遍喊着萧景琰的名字,萧景琰一遍一遍应着。
他吻了吻他的眼角告诉蔺晨,别怕。
十一月。
大渝兴兵十万进犯大梁,东海水师侵犯边境,北燕五万铁骑突破阴山。
一时间硝烟四起,兵戈阵阵。
林殊执意要出征,谁劝都不听。
萧景琰已经好几日未闭眼。
蔺晨最近有些不听话,日日执意要跟着萧景琰。
等到林殊出征的那天,萧景琰在城楼上看到了混在军队里的蔺晨。
他一身普通士兵打扮,混在十万大军里面,可萧景琰就是看见了。
萧景琰张了张嘴,他想喊,他想让蔺晨留下。
他想问问他,问什么要走,陪陪我行么。
他想张开双臂,跟蔺晨说,抱。
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站在城楼上,就是他们的皇。
他不能动,不能倒。
他把削断敌矛喊得震天响。
他下令让大军出征。
他看着他的兄弟抱着必死的决心奔着战场去了。
他看着他的爱人走向了远方。
他眼圈红了吧。
再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发,吻着他眼尾,告诉他别怕了。
可是他懂他,他不让他为难,他也不能让他挂心。
蔺晨不知道第几次来砸当铺的门,进来就拽着明楼喝酒。
看着用手支着头坐着沙发上不肯起来的明楼,蔺晨决定找个人收拾烂摊子,他踉踉跄跄的往书房走,果然寻到了。
他往门边一靠,醉的连嘴都懒得张,声音哼哼唧唧的
“喂,我说你怎的如此无趣?还在书房?”
“蔺先生?”明诚笔一顿“先生呢?”
“啧……你家先生又喝多了,你给他熬碗醒酒汤去。”
自从蔺晨赖在当铺起,明诚的眉头就没平过。
所以等他安顿好明楼,回到书房看到几乎趴着桌子上的蔺晨,没有丝毫心软,一把薅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
“醒酒汤熬好了?”
“先生更喜欢浓茶。”
“你家先生醉的太快。”
“他醉酒就要偏头痛的,蔺先生下次还是悠着些的好。”
蔺晨没回话,自顾自的摆好酒杯,两人份。
“明诚,”蔺晨又到了杯酒。“你爱他么?”
“蔺先生,既然你是先生好友,便应该知晓。”
蔺晨自然是知道的,明楼每次喝多都要唠唠叨叨的跟蔺晨说上一说,前言不搭后语的,蔺晨听得心痒,愣是凭着毅力喝晕了明楼几次才听完整。
明楼说开始的时候,他只记得当铺的主人与他做了笔交易,他用他的记忆和永生永世的忠诚换了一个人的性命,那个人叫明诚。
他记得当铺主人的嘶哑声音和震耳欲聋的笑声,他记得自己签字时激动又悲伤的心情,他记得他爱着且深爱着这个男人,他记得主人的手拂过自己的眼,他记得当铺沙发的触感,可他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明诚是谁,他为何爱着他。
明楼安心工作了几年,等他终于不会时时被主人所监视,他便开始寻找自己的记忆。
明楼苦笑道那真是一个漫长的工作,他用了好多好多年。
明楼生于乱世,乱世出英雄确是不假,眼前这个男人便是个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明楼说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也许算吧。他这一辈子对得起信仰、对得起祖国、对得起明家,独独欠了明诚。
可他说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生于乱世,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没有那么多大情大义。
那他也不必将他的爱人与前线数万个战士放到他心里的那座天平的两端,就算在他心里阿诚重于泰山如何?就算他不肯牺牲阿诚又如何?
不是他们在往前走,是时局推着他们往前走。
他费尽心思保全了他的祖国,他拯救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以牺牲掉自己的爱人为代价。
之后?之后他依旧每日殚精竭虑直到当铺的主人找到他。
你看,一辈子的事,原来几句就说完了。
他们都出现在当铺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个巧合。
明楼偷偷进过阿诚的记忆。
他说,原来他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疼痛是好的,现在也唯有疼痛才真真切切提醒他,他还活着,不是被痛晕出现的幻觉,也不是是休克昏厥在发梦,他是真的被地下党的人秘密的偷运出来,活了过来。
明诚不能动,只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过了八天,等了八天,可他迟迟没有等到那个人。
他惊恐的发现虽然时间的齿轮扔在转动,可有一颗螺丝却被其他人永远的遗忘。
他不懂,年幼的他怎么会走到黎叔家,被黎叔捡了回去,而他的大哥、他的老师、他的英雄、他的爱人、却没有任何人记得。
从一听说有身形相似的人就疯了一般冲出去,到如今每日只是默默打量所有路过的人的眉眼,他用了五年。
战争年代,连通信都是奢侈,更何况人海茫茫。
明楼很想很想告诉他,不要找了,不要再找了。
好好生活,你会过的很好的,这是当铺主人答应我的。
可惜,他看见的阿诚的记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诚找来到当铺,当铺的主人亲自接见了他,就如同当年明楼一样,明诚也不拐弯,他要的很简单――他要明楼,他的爱人。
他用他的情感和永生永世的自由换来了与明楼长相厮守。
当他们在八号当铺相遇的时候,
他们一没了记忆,
一个没了情感。
一个只知道我爱他却不知道为何,
一个只知道我爱他却不知何为爱。
他们如此寂寞。
如此相爱。
“你说这还是爱么?”蔺晨嘟嘟囔囔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知道。”
明诚想了想,又肯定道
“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生生世世。”
蔺晨听得胸闷,拿着酒壶摇摇晃晃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突然回身,举起酒壶诌了一口,像是个仪式也像是个告别,哼着小曲儿自顾自走了。
明诚语调平平“大哥该被吵醒了。”
明楼最好的安眠药永远是怀里的这个人。
当明诚躺上床,明楼睡的迷迷糊糊的,依旧记得打开手臂搂过他,又睡沉了过去。
明诚不满意,他一遍一遍用唇吻着明楼的唇,不厌其烦的用舌尖勾勒着它的形状,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一遍遍打在他的脸上,他将这些全部纳入自己的呼吸。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在这个永恒的时空里,
他在感受着他,而他并不知晓。
第二日一早蔺晨板板正正地坐在对面的凳子上,难得没有插科打诨,明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开口就道“你想要的可以拿走了。”
“那你想要什么?”
“大梁带河厉山、海晏河清。”
“蔺晨,做人不可太贪心。”
“有情便留念,起意则生贪。”蔺晨喃喃道“其实我本来不是个贪心的人。”
明楼只是挑挑眉。
“也罢,也罢,那便只求他平安喜乐,福运绵延。”
“值得么?”
“那你呢?值得么?”
明楼不答,只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抓走了一团金色的雾,
“我再给你五日,蔺晨,回去看看他吧。”
蔺晨作揖“多谢。”
起身时看向了明楼。
顿了顿又作了一次,时间比上次稍久。
待蔺晨再起身时眼底已一片清明,仿佛刚刚的水汽并没有聚集在他眼底。
也不等明楼说什么,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好似明日还要再来闯一次当铺,逮住明楼喝酒。
“明先生?”
明楼回神,抿唇道“抱歉,庄先生。请问我能帮助你什么?”
“我要沉冤得雪。”
“那...”明楼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又能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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